他跪下来,对上帝流出了感激之泪接着又忘掉他,心中想起了她,想起了她那大理石的形象,普赛克的形象。这形象站在那里,像用雪雕出,像清晨的太阳一样泛出红晕。事实上他应该看她,活生生的、轻盈的她,她的声音就像音乐一样。他可以把大理石普赛克已经完成的信息,带到那座辉煌的爵府去。他进到了里面,走过那宽敞的庭院。那里水从大理石水池里海豚的口里喷出,那里盛开着马蹄莲,鲜嫩的玫瑰一朵又一朵地绽放着。他走进高大宽敞的前厅,厅四周的墙壁上、天花板上绘着族徽和人像彩画。身穿华丽衣裳的仆佣,像身上系着铃铛拉雪橇的马一样,昂首阔步地走上走下。有几个还舒舒服服地、神气十足地躺在雕花木凳上,他们以为自己就是这家的主人。他讲明了他的来意,被领着顺着大理石台阶上柔和的地毯往上走去。台阶两旁都是雕像,他穿过华丽的陈设着画像和铺着拼花地板的厅室。那种豪华和辉煌使他喘息急促,但不久又恢复了轻快。那位老爵爷和蔼地接待了他,几乎是诚挚的。他们讲完之后,他在告别的时候请他过去看看那位年轻小姐,她也想见见他。仆人带领着他走过绚丽的厅堂到了她的居室,在那里她就是最大的荣华富贵。
她对他讲话;任何赞美诗篇,任何颂扬的圣歌都不能如此融化他的心灵,使他的心灵得到这般升华。他握住她的手,把手贴到自己的唇上。没有任何玫瑰红得这样鲜艳,但这玫瑰中冒出了一种火,一种烧透了他全身的火,使他超越了自我。从他的舌端流出了许多语言,他对此竟然毫不自知。是在火山口旁,喷出火红的岩浆吗?他对她讲了他对她的爱。她惊惶地站在那里,感到被侮辱了。她很高傲,脸上露出不屑的轻蔑,是啊,一种就像是突然触碰到一只湿糊糊的丑陋的青蛙一样的表情;她的脸红了,唇白了;眼在冒火,但却是黑的,像夜一样地漆黑。
疯子!她说道。走开!下去!她把背转朝向他,她美丽的脸上有一种以蛇为长发、石化了的脸那样的表情。他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街上,他像一个梦游人一样回到了家里。他在愤怒和痛苦中醒觉过来,拿了一把锤子,把它高高举起,要把那座美丽的大理石像击碎。但是,在当时那种情绪下,他没有觉察到,他的朋友安吉罗正站在他的身旁,使劲地拽住了他的手腕。
你疯了吗?你要干什么?
他们两人争了起来。安吉罗更强壮一些,在深深的叹息中年轻的艺术家坐到了椅子上。
出了什么事?安吉罗问道。振作起来!说!可是,他能说什么?他能讲什么?安吉罗无法从他的话中听出什么线索,他便不再问下去了。
你终日在做梦,血都稠了!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做人吧!别生活在理想之中,那样人要垮掉的!用酒稍微醉上那么一回,那样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!找个漂亮的姑娘给你当大夫!平原姑娘很漂亮,和大理石宫殿里的公主一个样,他们都是夏娃,到天堂里你是分辨不出她们的!跟上你的安吉罗⑥吧!你的天使便是我,生命的天使!将来会有那么一天,你老了,腰弯背驼了,在那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,万物都寻欢作乐,你会像一根不再生长的枯草一样躺倒。我不相信牧师们说的坟墓背后还有一个生命,那是一种美丽的想象,是给孩子们讲的童话。如果你幻想一下的话,那的确是很美的。但是我不生活在梦幻中,我生活在现实中。跟我来!做个人吧!他拉他走了,此刻他能把他拉走。这位年轻的艺术家的血液像火一样,他的心灵起了变化。他有一种摆脱过去,摆脱他习惯了的一切,从旧的自我中挣脱出来的渴望,今天他跟着安吉罗走了。